《Summer》,以及上一篇很毒的铃伟的后续。
主角是克劳黛特•莫瑞尔,可爱的小黑妹。
像计划好的那样,我和德怀特、小敏、比尔四个人以疯人院主建筑的大门为起点,分别向建筑内的四个不同方向寻找线索。德怀特和小敏负责一楼,我和比尔负责二楼。我们的时间不多了,因此必须调动全身神经谨慎行事,尽快找到目标。
不幸的是,我们遇到了最不好惹的对手。刚踏上二楼的阶梯,一声干瘪的嘶叫撕裂了空气,穷凶极恶的瘦虎从数十米之外扑入我的耳朵。我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,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。
(呼吸等于慢性自杀。)
是护士。
我向比尔递眼神,询问他怎么办。老兵示意我藏起来,我躲在角落,听见他掀开了发电机盖摆弄起电线来,火花声音噼啪。
“嚓——”
比尔用电火花点着了一根烟,接着迅速地远离了我。烟味刺激了护士,在空气中给她留下了一条易于追踪的痕迹,短促的尖叫接连响起。待到比尔引她走远,我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处走出来,继续寻找杰克留下的线索。
大约两天前,杰克失踪了,最后见他的人是梅格,在废弃车库的某处他们两人擦肩而过,从那之后再也没人看到杰克的踪影。
杰克本来就行踪不定,在我看来,不过是他这次单独行动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一些,仅此而已。一天以后我们才意识情况不对——直到我们中的一位带回了杰克留下的线索,我才知道事态是多么严重。
最早发现线索的人是大卫•金,他带着一段树皮剥落的乌黑树枝回到篝火,“我在农场发电机顶盖上找到的,这难道是什么祭品么?”
“我没有见过这种祭品。”德怀特推了推眼镜,“喂,上面是不是写着东西?给我看一下行吗?”
仔细辩识之后,德怀特告诉我们,树枝上是一些用锐利物划出来的过于潦草的英文字:
“来庄园主的长眠之地找我
“只有三天
“快!!”
我的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,张开了嘴,一时什么也说不出。埃斯替我问出了我想问的:
“领导,这不会是朴小朋友写的吧?……朴杰克在玩什么花招?”
德怀特摇摇头,“杰克没理由做出这样的事情,除非——”
“——除非他遇到什么前所未有的大麻烦,或者,这根本不是杰克写的。”梅格说,“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某个杀手留下的陷阱呢?”
“陷阱!划痕是新鲜的,树枝也是新折下来的……哪有这么巧的事情,姓朴的刚失踪就有杀手想出了这种破点子?”大卫不屑地撇嘴,梅格白了他一眼。
“我同意大卫的说法。杰克一定遇到了什么危险,无论如何我们要跟着线索找找看。”我道,“再说了,就算是陷阱,又能有多凶险呢?再可怕的局势我们不也经历过了吗?”
“不能莽撞,我们要尽力避免不必要的死伤。”比尔说,“别急着下结论,再考虑考虑吧。”
(比尔,你——)
“老头儿,你怕了不成?”
又一次,大卫先我一步说出了不留情面的话语——我还是没有勇气和意见相左的同伴对质。
空气一点点变寒,我的皮肤一寸寸皱缩起来。我已经忘了他们是吵到哪一句时打起来的,又是挥出哪一拳后被拉开。总之,比尔和大卫打了一架,战场老兵和地下拳击手两败俱伤,谁也没能改变谁的心意。
我相信自己的直觉,去意已决,于是和鼻青脸肿的大卫结伴同行。我感激德怀特,考虑到团队和谐,他挺身加入了我们的队伍,三人一同踏上了去“庄园主长眠之地”的旅途。
所谓的“庄园主长眠之地”,是麦克米兰庄园的一个旧仓库,人们在这里发现了前庄园主阿奇•麦克米兰的遗骨。此地常有诡异的哀嚎声传出,仿佛历经痛苦的冤魂在呻吟,因而得名“呻吟仓库”。
你们有没有玩过找东西的游戏?把线索一个个埋好,按提示一个个找过去的游戏。找到最后的宝物,你就可以带走它。
递给小女孩一个橡皮鸭子,提示是浴缸。
在浴缸里有一朵鲜花,提示是花园。
花丛中埋着一本名著,提示是书房。
书柜中夹着一根卡通衣架,提示是女孩的衣柜。
小女孩打开衣柜,噔噔!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。她的八岁生日礼物。
“……克劳黛特,你怎么了?”德怀特拍了拍我,“看我找到什么。”
我从久远的回忆中悠悠转醒,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只发白的牛角。
寒风农场。
(只有三天)
这一崭新的线索证实了我的猜想,所有人都加入了寻找杰克的队列。不久,妮娅传回了报告:
农场的肉树下有一头断了角的死牛,牛肚子里藏着一个落满烛泪的骷髅。
红树林,母亲的木屋。
(快。)
冒着被女猎手剁成肉酱的风险,我和同伴摸进了她的居所,四处查看有没有遗失的人骨装饰。
幸运女神给埃斯指了路,他停在一个方桌前,两手抱起桌上生了蜘蛛网的油画。
画框之后藏着一片破碎的渔网。
黑水沼泽,废弃的渔船。
(快!!)
我体型最娇小,所以攀爬渔网的任务交给了我。高高挂起的渔网上部系着一张烧焦的婚纱照,照片后用煤灰写了几行字:
“做得好
“就快结束了
“最后的秘密在洞里。”
克洛斯托普瑞恩疯人院。疯人院的某处有一个洞穴,洞里藏着对我们而言至高无上的珍宝。
搜寻行动到了这一步,伤亡不可避免。梅格引开女猎手时中了淬毒的飞斧,她又坚持跑了一会儿,毒素迅速扩散,我们回过神来时,她已经成了钩子上一具冰冷的尸体。大卫被妖巫开膛破肚,德怀特在陷阱中痛苦挣扎……
最最热衷于寻找杰克的我反而一点伤也没有。
在我提出前往疯人院寻找线索后,同伴们齐刷刷地将锐利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,我的自私、固执……种种在这场行动中暴露出的弱点,被那些比刀还利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出来,无处遁形。
我们已经尽力了。我们已经精疲力竭。可是杰克……杰克在哪儿?他一直在暗中看着我们吗?
他在看我们的笑话吧。
说到底,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?放着他不管,无论是走了地窖,还是穿过大门,还是死去,他总会会回到篝火来的。问题只是时间……
放弃吧。
放弃吧。
放弃吧。
从死而复生者麻木的眼神中,从九死一生者紧张抽搐的手指中,从伤员痛苦的呻吟中,我读出了这些话。
“我很抱歉……但我希望你们能继续帮我。只剩下半天了,我想和你们一起找到最后。”我向大家表明了自己的心意,“杰克一定非常希望我们找到他,这是我的直觉。”
——准确的说,是我想找到最后。我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,我不能允许自己错过任何可能拯救他人的机会,否则不就是再次逃避了吗?
(就像当年从那个地下室逃走一样。)
我不会逃了。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。
人群中传出了微弱的叹息。
“我陪你找。”一只手举了起来,然后第二只,“我也是。”第三只……“我也。”
所有人都举起了手。
“我太失职了,竟然想到要放弃杰克……”德怀特苦笑道,“请你领导我们,克劳黛特。”
护士的尖叫声忽然又在二楼荡响,径直冲我而来,让我措手不及。原来她并没有被比尔引走,转身就来找我了。她的反向思维能力可真好……
我肩膀中了一刀,随后又慌不择路走进了病室的死角。护士在我面前不远处飘着,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抹去骨锯上的血迹。
“呃呜……”
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。白衣的幽灵手心向上,对我张开左手五指,左手臂优美地一抬,用念力将我抓举到半空中,我的颈动脉在她无形的手里慌乱的跳着。在半空中挣扎的时候,我望见她脖子上挂了一个黑色的骷髅吊坠,心脏又凉了一截。
见我盯着她脖子上的吊坠,护士用骨锯点了点那个可怕的玩意,叩声清脆,随后她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叹息,开口道:
“不要那么怕嘛。我带这个玩意是为了和你说两句悄悄话,免得恶灵找我麻烦。
“你叫克劳黛特,对吧?”护士的嘴翕动着,紧包在她头上的亚麻枕套一拱一拱,显得十分滑稽,“我知道你和一个叫杰克的小孩关系不错。他在哪儿?告诉我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撒谎没有意义哇。”护士哀叹一声,我脖颈上的无形之手猛地收紧了几分。
“我真的不知道。我也在找他,我们已经找了他好多天了,至今也不知道他在哪儿。”
这几句话耗尽了我肺里的空气。护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,手臂垂了下来,我顿时跌落在地,咳嗽不停。
“你们的友谊真是感人。”护士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尖利的叹息,“为什么会想到来这儿找他?”
“不是找他,是找线索。我们时间不多了……”
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护士解释前因后果,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听得那么津津有味。有那么一个瞬间,我甚至希望护士能带着我们去找那个装着秘密的洞,不过以她的立场完全没有必要帮我们,所以希望只能是希望。
“就这么多?”护士问道。
“就这么多。”我适时抛出了自己的疑问,“你又为什么要找杰克呢?”
我听见,护士的面罩底下传来一阵惨惨的笑声,令人头皮发麻。
“已经没必要找了。你不是说过吗?已经过去三天了,这些时间足够恶灵在中间做手脚了。”护士癫狂地笑着,“变化已经开始,做什么也没法阻止了。”
我不懂护士在说什么。她似乎并不想解释,只是告诉我:
“放弃杰克吧,否则你会后悔的。”
这是忠告呢,还是恐吓呢?要是就此放弃,“让克劳黛特后悔一辈子的决定”清单上又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,所以我摇了摇头。
“放弃吧。”
还是摇头。
“放弃吧。放弃吧!你不会想知道结果的,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了!”护士的声音越来越阴沉,越来越可怕,我吓得哭了出来,两手抱住脑袋,依然不停地摇头。护士举起了骨锯,杀人的利刃闪着寒光,我不禁闭紧了眼睛。
我等了又等,那锯子始终没有向我锯下,于是睁开一条眼缝瞄了一眼,发现护士举着骨锯的手不停颤抖。
“……我看到他在这里藏线索了。当时我不懂他在做什么,现在明白了。”护士似乎是在喃喃自语,“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阻止他呢?”
“你看到杰克了?他还好吗?有没有受伤?”
“你是傻瓜吗,克劳黛特?你们难道都没有猜到?藏线索的不是杰克,是幽灵。你们一直在陪幽灵玩游戏。”
护士不理会我的惊讶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
“幽灵就是叮叮当当敲钟的幽灵啊。那只小野兽迷上杰克了,他只想和杰克玩游戏,连杀人都无所谓了——他想独占这个特别的灵魂,恶灵怎么会允许呢?
“你们作为团队处在一起的时候,恶灵就无从下手,可是,假如有一个人长时间离开群体,它就能趁虚而入腐蚀这个人的灵魂了。幽灵的游戏正好给了它这样的机会呀。
“每次都是这样……我们产生的每一丝感情,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爱意都会在不经意中变质、腐朽,最终成为恶灵的帮凶……”
她在颤抖,仿佛正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。我想,我可以给她一个拥抱,于是怯怯地向她走近,却被她喝止了。冷静下来的她又变回了可怕的护士。
护士向我问道:
“你还是要去找他,对吗?”
我木然点头。护士让我在原地等着,身影倏然消失,很快带着一把磨损严重的车钥匙又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(汽车天堂……)
“这就是最后的线索。你知道最快离开这里的方法是什么吗?”护士将钥匙抛给我,说道,“你好好看着吧。”
大约十分钟后,她扛来了昏迷不醒的凤敏,顺手丢在我面前的地上。
“既然你这么坚持——”
一双苍白细瘦的手掐上凤敏的脖子。
“那我就帮你一把。”
收紧。
“克劳黛特,你怎么……先回来了?其他人呢?”
我这个领队当的不能再差劲了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同伴被活活掐死,然后灰溜溜地从地窖逃回来,这我怎么说得出口呢?
面对同伴们的疑问,我举起了手中的车钥匙,颤声说道:
“我拿到最后的线索了。我要自己去找杰克。”
没有人阻拦我。我想,他们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,而且聪明地选择了退出。寻找杰克早已不是一个任务,一场游戏,它已经成为了痛苦本身。假如窥得真相要遭受巨大的痛苦,那还会有哪个傻瓜愿意看上一眼?
我正是那不怕痛的傻瓜。
这一辆是空的。
这一辆也是空的。
我走得太急,没有留意脚下,一根尖锐的钢钉扎穿了我的脚。
(好痛)
我跌坐在地,想试着爬起来,可是脚心传来的剧痛让我的腿抽搐不已,根本无力重新站起。
不能走的话,我就爬,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,我必须要找到杰克。只是——
(只是我很累了,我现在真的需要休息一下。)
我用手指抹掉大颗大颗涌出来的眼泪,摩挲着手中的车钥匙,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。汽车天堂这么宽广,废车这么多,我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。
“叮咚——叮咚——”
我将后背贴在汽车门上,一动也不敢动。钟声的源头就在我的正后方,和我隔着一辆汽车的距离。一个沙哑的声音用唱歌似的声调对我说道:
“出来吧,出来吧,我知道你躲在后面。”
我没有听过幽灵说话,多少对他有奇怪的刻板印象,没想到他的嗓音还挺好听。
“杰克在哪儿?”我颤声问道,“杀死我也没关系,我只想找到他。我只想知道杰克到底他妈的被你藏在哪儿了?”
“我会带你去的,因为杰克说他想赢……我答应过会满足他的愿望。”幽灵说,“我背你吧,这样快一点。要知道,你越早找到他,他就能越早体验到游戏的愉快。”
我该相信他吗?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?我趴在幽灵的背上,看他赤着脚穿过钢铁的丛林,灵巧地避开那些会让脚受伤的废弃零件。是我快要死去的缘故吗?幽灵所过之地都有乌鸦降下,密密麻麻地停在附近的车顶上,用灵巧的黑色眼睛打量着我们。
(他也这样背过杰克吗?)
我开始胡思乱想。我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,也不晓得过了多久,听见幽灵轻轻叫我的名字,“我们到了。”
“杰克就在那车里。”幽灵提醒我,“用你的钥匙打开它看看吧。”
我在他的搀扶下走近那辆汽车,揭开了蒙在车上的灰白色防尘布,仿佛揭开一个精致包装过的惊喜。我用手拂去车窗上的灰尘,看见一个黑色头发的男孩在车后座上侧躺着,身体微微颤动,似乎正在熟睡。
我身边的乌鸦越来越多了,一个由乌鸦组成的黑色圆圈将这辆汽车彻底包围了起来,仍不断有新的乌鸦降下。我将钥匙插进汽车的锁眼,轻轻一扭,便听到开锁的声音。我打开车门,钻进了后座。
幽灵关上了汽车的门。狭小的车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动物气味,我意识到这和那些乌鸦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。
“杰克?醒醒啊,是我,克劳黛特。我找了你好久……”
我试图推醒杰克,刚一接触到他的手臂,就觉得手上的触感有些不对。我挽起杰克的袖子,看到他的手臂上长满了黑色的羽毛。
(变化已经开始了。)
他醒了。先是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,然后爬起身来,像一只猫一样舒展了一下身体——这时我才发现,他的手指已经变成了爪子,覆满全身的长短不一的黑羽在那舒展下一根根张开,让他的身体显得巨大而可怖。
(做什么也无法阻止了。)
他看到我了。金黄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,冲我龇出了利齿。我伸手去拉车门把手,幽灵抵住了门,我怎么也无法推开这扇车门。
“不!!”我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,“让我出去!求你了!”
幽灵不理会我的请求,咧开嘴无声地笑了:
“我的游戏已经结束了……”
那只黑色的野兽咬断我的喉管时,无数乌鸦扑棱棱地飞起,铺天盖地,甚至遮蔽了月光。
“但杰克的游戏才刚刚开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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